　　在备孕和怀孕期间，绝大多数准妈妈都会严防死守，将吸烟视为头号大敌。为了腹中胎儿的健康，许多家庭甚至会实施最高级别的禁烟令，将平日爱抽烟的家庭成员全都赶到门外去抽，可一旦孩子平安出生，就开始放松警惕。

　　他们偷偷跑到阳台，或者躲到卫生间打开排气扇抽烟，心里抱着一丝侥幸：“只要不当着孩子的面抽，或者把烟味散一散，应该就没事了吧？”

　　但一项来自欧洲 6 个大型儿童队列共同开展的大规模跨国研究，首次证实了即便母亲在怀孕期间完全没有吸烟，只要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接触了家庭二手烟，他们的血液 DNA 就会发生显著的改变。

　　DNA 是遗传信息的载体，它就像一本厚厚的人体信息指南，写满了身体如何生长、如何构建免疫系统、如何发育器官等指令。

　　如果在这本人体指南上乱涂乱画，尤其是画在了那些关键位置上，身体就会读不懂这些指令，或者错误地执行指令，导致身体出现问题。这种“乱涂乱画”的行为，叫做“DNA 甲基化”。

　　过去，科学家已经确认，如果母亲在怀孕期间吸烟，就会给胎儿的 DNA 打上这种“甲基化标记”。但一直以来，一个巨大的疑问是：孩子出生后吸入的二手烟(Postnatal SHS)，是否也会独立地在 DNA 上留下这种“伤疤”呢？为了解开这个谜团，孕期和儿童期表观遗传学联盟(Pregnancy And Childhood Epigenetics)的研究人员调集了来自欧洲各地的 6 个大型出生队列，总共追踪了 2,695 名年龄在 7 到 9 岁的学龄儿童。

　　他们采集了这些孩子的血液样本，并在全基因组范围扫描检测了血液 DNA的甲基化水平，还详细调查了他们的家庭吸烟情况，比如家里是没人吸烟？只有 1 人吸烟？还是有 2 人及以上吸烟？

　　通过扫描数以万计的基因位点，科学家最终发现了 11 个会随着二手烟暴露而发生改变的“基因开关”位置，它们就是二手烟在孩子身体里留下的 11 道刻在基因上的疤痕。

　　在这些位置上，家庭中吸烟的人数越多(从 0 到 2+)，孩子 DNA 的甲基化程度改变就越显著。

　　在这 11 个位点中，有 9 个是“老面孔”。在此前关于成年人主动吸烟或孕期吸烟的研究中，这些位点也被发现会发生改变。这说明孩子被动吸入的二手烟，在生物学层面上产生的破坏力，甚至与成年人直接吸烟高度相似。

　　无论是主动吞云吐雾，还是被动吸入烟雾，烟雾里的某些物质进入血液后，对基因的攻击路径都是相通的。

　　而本次揪出的 2 个“新面孔”，在以往关于成年人吸烟或单纯孕期暴露的研究中从未被明确锁定。这或许意味着，儿童时期的身体对二手烟有着独特的敏感性，某些特定的基因防线在童年时期更容易被烟雾攻破。

　　那么问题来了，发现了 11 个会发生改变的位点又能怎样？会对孩子的健康造成什么影响？二手烟攻击的，恰恰是孩子最需要保护的免疫系统和呼吸系统。

　　在本次研究发现的 11 个受损位点中，有 4 个都集中在同一个基因上——MYO1G。这是目前已知与吸烟暴露关联最紧密的基因之一。

　　MYO1G 基因会编码一种特殊的蛋白质，它主要存在于我们的 B 淋巴细胞和 T 淋巴细胞中。它对于我们的免疫系统来说至关重要，负责指挥免疫细胞在身体里巡逻，并快速移动到受感染的淋巴结去对抗病毒和细菌。

　　研究显示，二手烟导致这个基因的甲基化水平异常升高。当孩子感冒、流感或遭遇病毒侵袭时，他们的免疫大军可能会变得反应迟钝、集结缓慢。这解释了为什么生活在吸烟家庭的孩子，往往更容易生病，且病程更长。

　　研究发现的另一个受损基因是 PDE10A。此前的医学研究表明，这个基因与肺部炎症密切相关，是诱发哮喘的关键介质之一。同时，新发现的 CTDSPL2 基因也被证实与肺功能有关。

　　二手烟通过改变这些基因的表达，在孩子的肺部埋下了炎症的隐患。平时可能看不出来，但一旦遇到冷空气、尘螨或其他刺激，就可能导致哮喘发作或慢性支气管炎。

　　最值得警惕的是本次研究新发现的受损基因 FIBCD1，它的主要职责是识别并结合外来的入侵者(比如曲霉菌等真菌的细胞壁成分)，是肺部防御屏障的重要一环。

　　研究发现，二手烟暴露与该基因的甲基化改变有关。这意味着，二手烟可能直接削弱了孩子肺部识别和抵御病原体的能力。

　　更令人担忧的是，在一些关于头颈癌(Head and Neck Cancer)的吸烟研究中，也观察到了该基因的异常表达。

　　虽然我们不能直接画等号，但这无疑向我们传达了一个危险的信号——二手烟对儿童的伤害，可能在几十年后才会以更可怕的形式(如癌症风险)显现出来。

　　这项发表于 2025 年的研究，最大的社会意义其实在于它打破了一种常见的安全错觉。

　　因为在数据分析中，研究人员做了一项极其严格的“敏感性测试”。他们特意缩小了数据范围，将目光集中在那些在怀孕期间母亲滴酒不沾、一根烟不抽的家庭。

　　结果发现，那 11 个 DNA 位点的改变依然存在，而且关联强度几乎没有减弱。

　　这意味着什么？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再把孩子的所有健康问题都归结为“先天不足”。即使孩子带着一副完美无缺的健康身体来到这个世界，出生后家庭环境中缭绕的烟雾，依然有能力拿起“笔”，在这副身体上乱涂乱画。

　　烟味可不仅仅是“难闻”这么简单，更重要的是它切切实实让身体发生了损害。

　　虽然吸烟的家庭成员认为自己只是在阳台吸烟，或者开窗通风了，但“三手烟”(附着在衣服、沙发、地毯上的毒素)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微粒，依然会被孩子吸入。而且很多儿童还会把受到污染的物品直接往嘴里塞。

　　对于正处于生长发育期、细胞分裂活跃的儿童来说，这种持续的化学刺激足以引发机体为了“适应”环境而被迫做出的表观遗传调整，而这种调整往往是以长期的健康隐患为代价的。

　　好消息是，表观遗传学的改变虽然深刻，但并非完全不可逆。与 DNA 序列突变不同，甲基化标记在环境改善后，存在被“洗去”或“修复”的可能。

　　不要再觉得“出去抽根烟”回来再抱孩子就是安全的，附着在衣服上的微粒依然会向孩子释放毒素；不要觉得“孩子大了，抵抗力强了”就无所谓，他们的基因依然在被环境塑造着。

　　参考文献[1] Cosin-Tomas, M., Hoang, T., Qi, C., Monasso, G. S., Langdon, R., Merid, S. K., Calas, L., De Prado-Bert, P., Richmond, R., Jaddoe, V. V., Duijts, L., Wright, J., Annesi-Maesano, I., Grazuleviciene, R., Karachaliou, M., Koppelman, G. H., Melén, E., Gruzieva, O., Vrijheid, M., . . . Bustamante, M. (2024). Association of exposure to second-hand smoke during childhood with blood DNA methylation. Environment International, 195, 109204.